由于身居巴黎，经常有机会接触来访的国内代表团。从而也有机会多角度观察东西方在文化和制度上的差异。曾经由于机缘巧合，陪同了国内一个精神医疗访问团。对中法双方之间的差异所带来的不同颇有感触，使我们从这个角度可以更好的看待不同制度之间的借鉴。
代表团到的当天是周末，没有公务，我便建议去卢孚宫看看。把票交给他们时，简单做了介绍，并说要真正看完需要一天。票也是全天有效，也可以出去吃饭然后再回来继续看。由于大家都是艺术外行，所以三个小时也就结束了。其中一位出来后对我说，这张票还可以再卖的。我楞了半天，才明白过来。对啊，下午还有很多人进来，自然可以便宜些或者半价卖出去。我进而发挥道，以后朋友们可以选在同一天来，有的看上午有的看下午，节省一半费用呢。事情过后，我就在想，为什么法国人就发现不了个漏洞呢。而中国来的游客一知道这个规则，马上就能找到破绽？这显然和双方的文化和民族特性有关。法国民众对自己几百年来发展起来的相对完善的体制较为依赖，而且丝毫不怀疑这种规则的有效性。甚至病人都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病史，完全由自己的医生掌握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任何规则出台后，老百姓唯一的想的是如何的遵守。这也是法国民主制度相对成功的重要民族性原因。而中国则基本相反，由于传统强调的是“以德治国”，规则并不健全。百姓对规则并无依赖，即使有规则，往往想的是如何绕过去或者找到漏洞钻过去。如果故宫采用卢孚宫的做法，大概一天也是卖不出多少票了。其实民主也是一样。台湾选举法规定候选人不得买票，但可以雇人发放传单，并给予一定补助。于是就变成了只发补助不问发放传单的贿选了。
周一，开始公务交流。法方介绍病人住院时都会告诉对方大约住多长时间，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不等。中方便不解的问道：精神性疾病往往需要较长的治疗时间，如果你承诺只住一周，但后来却一再延长，不会被认为是欺诈吗？在中国，无法首先告诉精神病人住院时间的长短的。法方解释这是为了减轻病人的心理压力。会有很快就康复的感觉。这个问题的另一部分是由我来解释的。因为法国有覆盖全国的医疗体系，医院的全部费用都来自财政和保险。因此，病人只管看病，医院只管医疗，双方没有经济的接触。所以也就不存在许诺的治疗时间长短可能存在欺诈的嫌疑。
代表团在参观一个精神科住院诊所时，又发现一个与中国相当不同的特点。所有的医护人员没有统一着装，病人也是很随意的着装。没有丝毫的医院气氛，简直象一个娱乐中心或疗养院。询问之下才知道，这样同样也是为了减轻病人的心理压力。感觉象在家一样。外行的我提出一个问题：中国是否可以借鉴。毕竟很简单嘛，不就是穿自己的衣服嘛，也没有什么成本。不料，代表团使劲摇头，完全否定。原来这个诊所有17个医护人员，但仅有10个病人。医院完全可以辩认出来谁是病人，谁是医护人员。而在国内，动辙就有好几百、上千病人，还有陪床人员，如果穿着采用法国模式，病人出走医院的现象将完全失控。显然，人口规模背景的不同，决定了治疗思维和方式的不同。其实，就是从民生角度讲，一个国家任何的措施都是其文化、环境和其他综合条件的反映，绝非单纯的技术性表现。另一个国家可以借鉴其思路，但具体做法往往不可照搬。就在四月份，还有一件事值的中国人反思。代表团来到法国之时，恰逢法国的夏时制时间。这是西欧自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第一次严重的能源危机以后实行的。1986年5月4日，刚开放不久的中国予以借鉴，并实行了长达六年之久。1992年4月5日，终于明确宣布由于不适合中国国情宣布取消。其教训也相当深刻。
晚上，法方宴请代表团一行。显然来自中国的朋友对刀叉并不习惯，其中一位情急之下居然把刀叉合用，如同筷子一般。大家自是笑的前仰后合。其实，这在社会学、政治学上被称之为“路径习惯”或“路径依赖”。人类历史上此等事例比比皆是。象电脑时代的键盘，被称为“QWERTY”键盘，据说当初是为了减慢打字速度避免损坏昂贵的打字机而设计。但由于已成规范，人人适应，即使最后发明出更为科学和合理的“德沃夏克键盘”，但仍然不被社会所接受。一个国家都是有其 政治传统的，一旦形成，即使制度发生改变，其政治运作的方式仍然不会马上改变。中华民国成立后，尽管依照美国建立了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共和政体，然而，整个国家政治的运作仍然是“宫廷政治”和“实力原则”。如果选举先生的议会不反映各政治力量的实际实力，那自然是个摆设和昙花一现。这也很容易解释台湾的民进党何以在民主时代表现的如此糟糕，和他们曾经严厉批评的国民党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而在海外包装成民主的群体，则既不民主，也不宽容，动辄内斗、贪腐，党同伐异，文革语言时时可见。这也同样使我们可以理解，何以美国到现在也不能直选总统，何以参议院就是不能按人口比例，而必须每州两名。这也是路径依赖的例子。
中国自1840年起，开始被强行拖入西方的世界。从此也开始了对西方的学习进程。然而，从一开始的洋务运动到最后建立起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，都不算成功。 无论是器物层次的模仿，还是制度层次的学习，都归于失败。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看到哪怕仅仅是没有成本的、极其简单的“病人的穿着”问题，背后都有着深刻的 综合性的社会差异。绝非简单的拿来主义所能解决。改革开放之所以成功，就是在总结了这一百多年的正反经验之后，确立了立足国情、适合国情、本土化的战略和 策略有关。现在，中国的改革开放在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，也积累了众多的问题。但我相信，立足国情、适合国情、本土化的战略和策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。